艺术是艺术家的宗教

发布时间:2013 / 05 / 14    浏览量:2855次

    

    2010年6月25日23时57分,我国杰出艺术家、清华大学教授吴冠中老先生在北京因病去世,享年91岁。清华大学目前已成立吴冠中治丧工作小组,将遵照吴冠中先生的生前遗愿,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,不开追悼会,一切从简。

    1919年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县的吴冠中,是现代中国代表画家之一,他称自己的艺术实践是“寄养于东西两家”——既吃过东方的茶饭,又喝过西方的咖啡——他同时学习林风眠的油画和潘天寿的国画,但并未停留在原地,吴老特别强调创新,甚至鼓励叛逆。

  前天下午香港方面还有消息说,吴老派儿子吴可雨向香港美术馆捐了5幅水墨画,其中有4件是今年的新作。而在当天半夜,突然就传来老人去世的噩耗。

  【淡泊名利】

  不愿成为荣誉的囚犯

  吴老常年致力于油画民族化以及国画改良的探索,这在中国传统美术界看来有些“离经叛道”,所以一辈子饱受争议。但吴老自己从不畏惧争议。

  今年3月,吴老接受他生命中最后一次采访时,提及他晚年作品的变化,吴老笑道:“我老了,人生的沉淀越来越丰富,甚至是悲壮。现在我的画有更多韵律动感,表达内心的波动。我已经不太在乎技法,更看重情绪如何表达。”在吴老看来,人最可怕的是被过去囚禁,成为荣誉的囚犯。“我认为,人活着的价值就是创新,如果不创新就等于死掉了。”所以“我不恐惧死亡,但我害怕衰老”。

  吴老总是让自己处在一种生命燃烧的状态,他执著于燃烧,对其他事情概不考虑。今年吴老的画作的拍卖价屡创新高,本月他的《长江万里图》还在北京拍出5712万的最高价。但是吴老认为,这些事情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。

  这些年来,吴老与夫人一直住在北京方庄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里,那是一个老式小区,电梯运行起来吱吱嘎嘎作响,但吴老住在那里自得其乐。

  对艺术一丝不苟,对名利特别淡泊,这是吴冠中给弟子们的最深刻印象。

  年逾古稀的画家赵士英是吴冠中先生的得意门生,他说:“先生从来不欠别人的,从来不求人,不求官。别人帮他,他马上还别人的情。先生说话很直,但看事情非常深刻、透彻,无论是对艺术还是对生活都是这样。”

  “吴先生在生活中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,非常简朴。理发就在马路边的摊子上,5毛钱就理完了。”赵士英提起这些唏嘘不已。他至今记得,自己有一次办画展,天下大雨,吴先生为了打车足足等了两个小时,到美术馆以后浑身都湿透了。

  【铮铮傲骨】

  鲁迅是精神上的父亲

  “我的作品应该属于国家。”吴冠中常常这么说。

  提起吴冠中的豁达淡泊,赵士英格外感慨:“很多艺术家的子女为了争画会产生很大的矛盾,但吴先生只给自己的子女选了几幅作品做纪念,其他的都捐出去了。”

  吴冠中曾经跟家里人说过,他什么都可以留作遗产,但画决不留作遗产。“我的画都不会分给孩子,我的画是画给大家看的,绝不是画给家里几个人看的!”吴老走了,果然没有给三个儿子留下什么画作。据吴老的学生透露,老人其实很早就对身后事作了安排,他把自己满意的画都捐了出去,只留了一小部分给孩子们作个念想。而且因为事先都有了计划,捐画的事可能还会继续。

  因为无畏于清贫的生活,吴老才会把佳作悉数捐出,把不满意的作品200余幅悉数销毁,自断财路。也因为无畏于打击报复,他才会在很多名家只是空口抱怨自己的作品被造假的时候,毅然赶到伪作预展现场,在上面写上“这不是吴冠中的作品”。

  前几年吴老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一百个齐白石抵不上一个鲁迅,因为少了一个齐白石,中国也许不太会有什么变化,但是少了一个鲁迅,我们民族的脊梁要软很多。”

  赵士英说鲁迅的精神给吴冠中极大的启迪,“先生非常崇拜鲁迅,他说鲁迅是自己精神上的父亲,他要做一个有脊梁的中国文人。”而吴冠中生前也曾说过:“我不该学丹青,我该学鲁迅,这是我一辈子的心态,越到晚年越觉得绘画技术并不重要,内涵最重要。诗才是最高的艺术境界。”

  【一代大师】

  以彻底虔诚面对神圣艺术

  进入晚年的吴老下决心要做好两件事:第一,捐献那些满意之作;第二,毁掉那些不满意之作。近年来他几乎是一边作画,一边把他不满意的旧作毁掉。尽管吴老的画在市场上寸纸寸金,在拍卖行里打破了在世画家中的作品最高价,但艺术是艺术家的宗教,吴老以彻底虔诚面对神圣艺术,他说:“绝不让谬种流传!”

  在生命最后时期,吴老完全爆发了“硬汉”本性。他似乎脾气格外大,看很多事物都不顺眼,而且特别敢说,他经常对中国美术创作体制进行严厉抨击。《吴冠中全集》的主编胡紫桂说:“我接触过许多八九十岁的老先生,像吴老先生这样的非常少见。我觉得吴老先生说的都是真话,都是别人不愿意说的话,他是对当代美术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。”

  吴老曾以嘲笑的口吻告诉学生:“所谓大师,只是失败最多的劳动者,打工最多的劳动者。”劳动——是吴老最纯朴的生活方式。从太阳升起画到太阳下山,中午从来不睡午觉。他很早就懂得如何精确分配时间,使每年每月每天都有它特殊的任务。劳动养活了他的灵魂。“一日的劳动可获得安眠的夜;一生的劳动可换取安宁的死。”

  现在,这位劳动一生的一代大师,换来了安宁的长眠。他的孩子们商定,将遵照父亲的遗嘱,不举办任何追悼仪式,也暂不接受公众悼念。而唯一让他们担心的是,已经80多岁的母亲会受不了,所以他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她这一噩耗。

  ■生平

  中国画家为使中国画走向世界,奋斗了近百年。吴老是旧中国最后一批去法国留学的画家之一,也是新中国第一批从西方回国报效祖国的画家之一,先后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、清华大学建筑系、北京艺术学院、中央工艺美术学院,在海内外享有极高的声誉。他先后在新加坡国家博物馆、香港艺术中心、美国旧金山中华文化中心、伯明翰博物馆、堪萨斯大学艺术馆、纽约州圣约翰博物馆及底特律博物馆、大英博物馆、巴黎市立塞纽奇博物馆等处举办过画展。

  1990年吴老被法国文化部授予文艺最高勋位,1993年荣获巴黎市金勋章,2003年当选为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通讯院士,这也是法兰西学院成立近二百年来首位获此荣誉的亚洲艺术家。

  ■语录

  艺术学院的盲目扩招只会误人子弟。如果他学画的冲动就像往草上浇开水都浇不死,才能让他学。我的孩子没有一个学画画的,艺术家不是从小培养出来的,艺术家是对艺术有深厚的情感,得历经磨难,才能真正感受。

  

  画家走到艺术家的很少,大部分是画匠,可以发表作品,为了名利,忙于生存,已经不做学问了。整个社会都浮躁,画廊济济,展览密集,与其说这是文化繁荣,不如说是为争饭碗而标新立异,哗众唬人,与有感而发的艺术创作之朴素心灵不可同日而语。

  

  你看宣传画会感动吗?我不会。我们现在的当代艺术太功利了,大家都急着卖钱。真正好的艺术是让人感动的,可以打动人,才能出好作品。

  

  艺术到高峰时是相通的,不分东方与西方,好比爬山,东面和西面风光不同,在山顶相遇了。但有一个问题:毕加索能欣赏齐白石,反过来就不行。又比如,西方音乐家能听懂二胡,能在钢琴上弹出二胡的声音;我们的二胡演奏家却听不懂钢琴,也搞不出钢琴的声音。为什么?因为我们的视野窄。中国画近亲结婚,代代相因,越来越退化,甚至变得越来越猥琐。

  ■怀念

  记者 朱春杭

  生活平易 学术尖锐

  李磊(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)

  吴老是一个生活中平易,学术上尖锐的人。他与人交谈时没有架子,很容易与人拉近距离。但吴老在学术上的“辛辣”做派,一直广为人知。吴老是中国近现代中,把西方艺术表现手法和中国文化意蕴结合得最好的艺术家。

  

  水天中(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,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)

  在二十世纪后半期的中国艺术界,吴冠中是典型的一个有独立思想、独立人格,但又对这个时代、国家以及人民有所贡献的艺术家。 随着他的去世,人们对他的评价会更加客观。包括他在世的时候,人们对他的一些刁难和批评,他对所处的整个历史时期的睿智和贡献,会得到更公正的评价。

  

  范迪安(中国美术馆馆长)

  听到吴老去世的消息,我不仅很悲痛,也感到很遗憾。我想所有艺术界同仁都会感到震惊。虽然人老去世是自然规律,但是人们一直把吴冠中视为一种艺术精神的楷模。

  

  殷双喜(著名艺术评论家、策展人)

  吴先生的去世是中国美术界不可弥补的损失。他是一位非常敢于讲真话、说实话的人,他对个性化艺术创造的强调和中西融合的思想,是年轻一代宝贵的遗产。我想随着今后的时光推移,大家会非常怀念他。

  

  汪小姐(百雅轩文化艺术机构管理者)

  吴老先生很有童心,他经常和夫人手牵手出去散步,有时候还穿红衣服。有些年轻人其实并不认识他,但被这样的情景感染,就会跟他打招呼,然后彼此聊起来。而吴老回家后就把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,像个小孩子一样。

  我们刚开始合作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画廊,他就像老师一样。有一次我们在北大做了一个展览,反响不错,他偷偷去看了,回来后和我们说:“我想去听听北大学生们怎么骂我。”

1935年在杭州
吴冠中决定一定要学美术
2010-06-27

  记者 朱春杭

  

  吴冠中最后一次来杭州是2007年10月。

  吴冠中毕业于中国美院的前身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。那一年,是中国美院80周年的校庆,中国美院特别举办了吴冠中回母校杭州艺专回顾展,展出了70余件作品,其中包括《1974·长江》等著名作品。

  2009年底,吴冠中将56件近年力作和16件珍贵收藏捐给浙江省人民政府及母校中国美术学院,由浙江美术馆永久收藏,并马上举行了展出。这其中有两件十分值得提一下,陈之佛、林风眠的两幅油画,这两件作品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出自名家大师之手,更是因为这是两位大师送给吴冠中的结婚礼物,吴冠中则干脆叫它们作“结婚证”。

  另一场大规模的展览正在策划中。吴冠中去世时,浙江美术馆馆长马锋辉正在新加坡忙着准备原计划于11月15日在浙江美术馆开展的吴冠中个展,得知先生去世的消息,他第一时间赶往北京。马峰辉说:“展览的计划不会变,但是我们会办得更好。本来这是一个向在世大师致敬的展览,但是他意外的离世给展览带来了遗憾。”许江透露,在展览期间,主办者将邀请了解汉学、国画的国际级美术史学家一起来研究吴冠中的作品,希望能够在吴冠中的定位、艺术梳理方面达到新的高度。

  杭州怀念

  

  许江敬佩老前辈

  他连昆虫怎么看瓜都要体会

  昨天,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在美院召开了新闻发布会,以表达中国美术学院对这位老校友、老前辈的追思。

  2006年,许江在北京的个展,吴冠中去了两趟,第一天开幕式,因为人多,仪式之后就离开。第二天,他又重新到美术馆一张画一张画的点评。“他对待艺术的态度简单直接,好就说好,不好也毫不留情。”

  吴冠中曾经用“风筝不断线”来比喻自己对待艺术的态度——风筝可以任意自由翱翔,但是要和生活有着艺术的联系。这些理念体现在他作品当中,就是他观察之下,经过千锤百炼加工而成的画面。他笔下的江南水乡总会引发其他画家的好奇心,总会有人问:“吴老,您画的是什么地方?”而这个“地方”往往是不存在的,因为这是经由他加工“组装”而成的美景。

  “为了观察,吴老曾经在瓜棚里像虫子一样趴在地上游走,为的就是体会那种虫子观察瓜的感觉。”许江十分敬佩吴冠中创作时的状态:“而那些不知道情况的农民则会问:‘吴老,你是不是手表丢了?’”

  

  丁天缺怀念老同学

  当年他喜欢帮别人写情书

  丁天缺是吴冠中在杭州读书时的同学,今年已经95岁,前不久还在杭州举办了画展。昨天,他在自己家中接受了记者的采访,回忆起当年一起去孤山、茅家埠一带写生的情景。

  除了是同学,丁天缺和吴冠中还是很要好的朋友,甚至在国立杭州艺专搬迁到了外地之后还保持着紧密的联系。“那时候他考进学校学习的还不是绘画,是读工艺美术系,比我小两个班。我们两个人不仅仅是同学,还算是同乡,老家只相距18里地。”

  除了好学之外,吴冠中给丁天缺留下印象最深的是“这是个奇怪的人”:“我们画画回来,他会拿着我的画到处给其他人看,帮我做宣传。他还很喜欢写情书,不过是帮其他人写,其他人谈恋爱,他帮忙写,不过好像没有因为他写了情书而促成的。”

  离开杭州之后,吴冠中辗转到了重庆,在国立重庆大学当助教的时候,也没忘记到当时的中央大学法文系去旁听法文课程。“当时在美院时我曾经办过法文学习班,他就经常来听。”曾经翻译多部法文著作的丁天缺说:“那对他来说是个十分关键的阶段,因为之后选派留学生的时候,他的法语已经很厉害了。”

  丁天缺一到重庆就住到他家里,两人彻夜聊天,说的都是和学校、学生有关的事情,他那时就对艺术教育很有自己的看法了。

  在杭州

  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图画和雕塑

  就像婴儿睁眼初见的光景

  “1935年,我16岁时在浙江大学附设工业学校读书,暑期军训时认识了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朱德群(1935年-1941年在国立杭州艺专学习,1997年当选法兰西学院艺术院终身院士),改变了我的命运。他陪我参观艺专后,我大吃一惊。那些老师、同学的作品陈列出来,油画、水墨、素描,哎呀,美的力量太大了!朱德群看我这样,就说:‘你以后要学美术。’可以说我有一种盲目的爱,不顾一切,一定要学美术。”

  ——2009年,中国美院附中建校80周年,是年90岁高龄的吴冠中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寄语年轻学子。

  

  吴冠中的艺术道路启程于杭州。

  1935年,吴冠中考入浙江大学代办的省立工业职业学校机电科,希望既能吃饱肚子,又能实现自己工业救国的梦想。第二年,刚读完一年级的吴冠中,参加当时国民政府教育部规定的统一军训,与国立杭州艺专的朱德群编在了同一个连队、同一个班。

  对这次历史性的相遇,朱德群回忆说:“军训时,各学校是混编的。我个子最高,排在第一个,冠中个子最小,排在最后。我出列报告之后,教官让我站在排尾,这就和不相识的冠中站在一起了,有了相识和说话的机会。人真是有缘分的,我们一谈就很投缘。尤其是一起到小酒店去喝上几两花雕老酒,更有‘酒逢知己千杯少’的感觉。我对他进行‘策反’,让他转到杭州艺专来,他果真来了。从此我们课外就在一起,真可谓形影不离。”

  

  浙大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完一年,全国大学和高中一年级生须利用暑假集中军训三个月。我和国立杭州艺专预科的朱德群被编在同一个连队同一个班,从此朝朝暮暮生活在杭州南星桥军营里,年轻人无话不谈。一个星期天,他带我参观他们艺专。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图画和雕塑,强烈遭到异样世界的冲击,也许就像婴儿睁眼初见的光景。我开始面对美,美有如此魅力,她轻易就击中了一颗年轻的心,她捕获许多童贞的俘虏,心甘情愿为她奴役的俘虏。十七岁的我拜倒在她的脚下,一头扑向这神异的美之宇宙,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农家穷孩子,为了日后谋生好不容易考进了浙大高工的电机科。

  ——摘自吴冠中自传《我负丹青》“误入艺途”一节

  

  吴冠中比喻自己是“野马,不肯归槽,我下决心,甚至拼命,要抛弃机电科,转学入艺专从头开始”。

  国立杭州艺专作为中国现代高等美术教育的发祥地,从蔡元培作为教育部长创办该校之初就提出“以美育代宗教”的理想,首任校长林风眠奉行中西融合的办学指导思想,所以在林风眠任校长以及相当长的时间里,国立杭州艺专只有包括油画、国画在内的绘画系。在大学,吴冠中一直偏重学的是油画,他说:“我在杭州艺专开始学艺,很快就爱上了那个西洋疯子梵高,深感其画美而惑人。”多年后,吴冠中这样描述他与油画“相恋”的60年:“60年的婚姻,人间颂扬为白头偕老之金婚。今我白头,然而油画永远色彩鲜艳,更显年轻。”

  ①

  ①藤(2004年)

  ②燕子觅句来(2006年)

  ③窗外无月(2007年)

  ④《燕昵》林风眠(1947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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